亓田元访谈 | 游东醌 · 云痕

采访者：亓田元 / 受访者：游东醌

 

1. 亓田元：游东醌您好！首先祝贺您的个展《云痕》在广东美术馆开幕。这是您近年来作品的一次最大规模的集结，其中大部分作品都是第一次呈现在观众面前。直至开展前夕您还在紧张准备中，以至于很多作品连熟悉的朋友也未曾见过。这些创作对您意味着什么？作品的整体指向是什么？展览的名字似乎隐藏了这个秘密，您想要向观者传递什么？

 

云痕，从字面上来说，是云的痕迹，云飘过的痕迹。我们有时会说：雁过无痕 叶落无声。虽然无痕，无声，但我们一定是意识到这个无的微妙才会去说这样的话。无的东西就变成可以体悟的有了。这跟我们人生的经历也一样，我们究竟留下什么痕迹呢？这个无也同样是我一直在体悟的有。云痕作为个展的名字也有另外一个原因，它跟我的工作习惯有关。我在创作一件作品之前，是有一个构思，想法，有草图。但随着作品创作的进行，作品本身也犹如一个生命体一样会告诉你它喜欢或者合适的方向，所以在这种与作品交互的过程中，作品的面貌不断地改变，修改，重叠，覆盖乃至重构，所以近几年在制作平面综合作品时最后时常出现一些类似云的痕迹的东西出现。这是与作品交互过程留下的痕迹。所以很自然的就想到用云痕来作为题目了。

展览的压力会把你所有的能量在有限的时间内集中起来，通过创作你会越发觉察到自己那种习以为常的存在。我的作品都指向当下。当下即一念间，我寻求念念之间的空缺，即无中物。用各种材料各种媒介以及现成物，在思维观念，想象灵性与身体的劳作行为的交互下构造一种如其所是的空缺之物。制作作品本身似乎在我的控制之中，但更重要的是作品呈现某种在我控制之外的境域恰是我“想”要的。它即使我体验的世界，面向的当下，即是那一念之间。展览的名字云痕也隐喻了这一种念念之间的空缺。

2. 亓田元：这些作品颇为多元，从媒介到表现形式都异于您之前的创作。您读书的时候的专业是油画，是什么造成了您现在用如此丰富的手段和媒介来做作品的？您认为这些突破和变化表现在哪里？

 

我从初中开始学画画，就直接学油画了，到读研究生，一直都画油画，而且特别喜欢古典油画，就是用传统罩染技法来描绘对象的那种写实油画，但当你多去读艺术史多去看看好的展览的时候，你就慢慢想在你还能干什么？还可以干什么？可能性有多大？所以开始就逐渐越画越简单，到后来就脱开了架上，走到了各种媒介里面去了。到现在觉得媒介都是平的，没有高下新旧之分，还是看你如何运用。我发现不少使用数字化，科技化的手段来做作品的人，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新技术优越感。新媒介的使用容易掩盖了创造力，想象力的匮乏和思想，情感力量的浅薄。

 

我现在运用的媒介确实越来越多，如果说有变化，媒介的丰富只是一种表面的变化，深层的原因是我视媒介的平等心，既然平等，我使用它们并无障碍，媒介即内容，方法即主题。

 

 

3. 亓田元：您最近也在尝试一些新媒体，比如一些功能很强大的软件，您似乎对这些相当有兴趣，请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探究。

 

我喜欢数字化的媒介带来的那种虚幻感和可能性。挤出颜料一笔一划去描绘或用泥巴捏个造型和用数字化手段虚拟一个物体一个空间一段场景对我来说是一样的刺激。而且我越来越觉得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其实古人早说过虚实相生，虚即实实即虚。

 

 

4. 亓田元：很多艺术家的作品与他的时代息息相关。您的作品好像有一个独立的场域，“超然”于时代之外。这是刻意回避还是主动的退出，抑或两者都不是？

 

其实是与当下息息相关的直接反应，一切的可能性存在于自身的感受。外在与内在是一种人为的分别。没有一个外在的环境和时代可以回避退出，每一个自我都是当下的世界。我们可以去选择自己喜欢历经的时间线。犹如走在路上，可以停下来观察一只昆虫或一朵花，也可以边看手机边赶路。那就是不同的时间线。这取决于你自己的信念。所谓超然，只不过是一种不向外求而已。

5. 亓田元：您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艺术家？哪一位对您影响特别深？

在学生阶段，特别喜欢皮耶罗·德拉·弗朗西斯卡的壁画。至今还很喜欢。对于当代的艺术家，看看他们的作品，听听艺术家的访谈，启发还是有的，但很难说影响很深和特别喜欢。

6. 亓田元：看您的作品，似乎不太关注具体事件，性别身份，生态环境，地缘政治等等当代艺术比较关注的宏大的主题或比较具体的问题。

 

我比较敏感的方面还是偏纯精神，当然这个纯要加个引号，因为精神没有纯不纯的问题。在这里纯精神更多是指关注自我，体悟自我本身，那就是我的面向的当下，面向的世界。这个主题同样很宏大也可以很精微。

 

 

7. 亓田元：有问题才有艺术？对于您来说艺术面临着什么问题？

 

问题产生了艺术，这句话对许多人来说容易有误导。前人曾说过蚌病成珠这个成语，司马迁也说过许多古文古诗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思来。从这个角度来看，没有人没有问题，没有烦恼，没有郁结。所以有问题才有艺术容易变成一句多余的话。简单来说艺术家是有话要说且不得不说的人，什么话？如何说？这是关键。不一定非得所谓的问题。许多当代艺术普遍关注的主流问题，有些人会拼命的凑着去学着关注和寻找，其实对于他来说很可能根本不是个问题。对于我来说，在当下，我们处在一种疯狂掠取与慷慨施舍，焦虑不安和气定神闲，极度缺乏和丰盛富足等剧烈分化的时空，如何看到无限可能性并于其中历经令我们自己喜悦的时间线，这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

8. 亓田元：您的作品也用到了数字多媒体艺术的表达方式,您是如何看待新的科学技术、包括诸如生物技术的诞生，以及对我们的影响？

 

科技的发展极大地改变了我们对宏观和微观世界的认识。艺术其实也是一样的。科技在这个意义上其实就是艺术，只不过大家用某种定义把科技归为科技把艺术归为艺术。

 

 

9. 亓田元：通过这次展览的作品，您想给观众带来什么样的感受，或者作品里面有什么样的普世意义？

 

我创作的时候从不去想希望给别人什么感受或什么意义这个问题。说实在的，我更关注我当下的感受和意义。当然，这里“我”是个问题。

 

 

10. 亓田元：您是一位艺术家，平时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同时也是一位老师，您与学生一起做了很多教学上的尝试，不少学生后来成为了你的朋友。能谈谈您的创作与教学是何种关联吗？

 

两者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教学也是一种创作，你要构思和设计课程，和不同的人进行沟通交流，一起推进课程的进展直至到最后的结课展。这个过程和自己独立的创作一样，具有很多可能性和不确定性，最终往往也会有出乎意料的令人欣喜的结果出现。所以我像喜欢去工作室一样也喜欢去教室。对于我教学和创作都是理解自我的最佳法门。

 

 

11. 亓田元：您在创作中觉得最困难的部分是什么？是想法还是实施呢？

 

我原来画油画的时候是画完一张然后再开始另外一张。但到现在我的创作习惯是多件作品同时进行，多的时候十多件作品一起做。原因是因为许多作品中途碰到问题无法马上解决，只得先给它休息一下才行。过程和效果的不确定性是我觉得比较有挑战的地方，想法和手段方式的变化出其不意经常发生。

12. 亓田元：那艺术对于您意味着什么？

 

艺术是一种生活方式，我许多时间在工作室度过的。它于我是一种方便，简单来说是度日的方便。更深一点来说是自我觉知的一种方式。当然走路吃饭也一样，只不过对于我来说没有像艺术那么方便。

13. 亓田元：对于这次展览，您还想说什么？

 

感谢帮助我促成这次展览的所有的人，包括美术馆的工作人员，我的老师和学生，还有我的家人。特别感谢皮道坚老师和王绍强馆长，是他们把可能性变成这个美好的现实。对他们，对所有的人我内心充满感恩！

2020.08